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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莺踏歌》下篇

盛夏五月,红源乡五年一次的朝夏祭典开始了。

红源乡的纷争战乱已经持续了很久,这里早就不是一个歌舞升平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安稳地方了,但不管这个地方多么战火纷飞混乱不堪,都不能阻挡人们对这难得一次的盛大祭典的如火热情。或许正是因为平日里过得太小心翼翼,在这个可以尽情放纵的日子里人们才会如此欢呼雀跃恣意开怀。

流莺对朝夏祭典尤为期待,她在几个月前就开始搜刮草树的私房钱用来置办衣服首饰,满心欢喜地想在祭典上大展舞技一露风采。她是个喜欢跳舞的姑娘,自小就接受训练的她有一身不错的舞技,但自她跟随草树漂泊在外已有一年多,期间她几乎没什么机会展示她那技艺高超的华丽舞姿,真是白白浪费了她的一副好身子骨。

草树对此是很抗议的,一来他们还在躲避流莺那小娘亲的追捕,为人行事还是低调些的好,二来,他本来就没多少钱了!本来这些年自己有了些名气请他看病的人多了不少,可要知道很多病人都是平民百姓,给不了几个钱,自己又常常心软看到路边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就会善心大发施手救助,不仅是无偿的,还会倒贴一些草药纱布……遇到像流莺家那种财大气粗出手阔绰的其实很少,而且那次草树急着跑路,连应得的报酬都没来得及拿,可让草树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现在这报酬依旧没拿到,反倒是这户人家的讹他的钱!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草树还在感叹人世无常,流莺已经卷着他的钱财跑到集市买东西去了。

虽然心疼自个儿的血汗钱,不过,当草树看到流莺一副盛装打扮地牵着自己的手要去参加祭典的时候,他突然又觉得血汗钱没有花错地方,这些样式繁杂颜色华丽的衣裳头饰,这些做工精致小巧玲珑的发簪手镯,真真着在流莺身上就是散发出流光溢彩的光芒,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倾国倾城,饶是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草树一时竟看呆了。

“想什么呢,该走了!”流莺牵紧草树的手,将一个笑得花枝乱颤的人脸面具扣在了草树脸上,拉着他欢呼雀跃地朝祭典的方向跑去。

她的脚下似乎生了风,轻快而随意地在车水马龙的人群中穿梭自如,草树被面具卡住了脸看不见前方,只任凭流莺的手拉着自己飞奔,左躲右闪,前避后让,路途上竟没有撞到一个行人。

姑娘好身手!草树在心里赞叹。

待奔到祭典举行的花街,祭典才刚刚开始,但整条花街却已是一片礼乐祥和,人影攒动的景象,高高立起的竹竿上挂着一溜儿点着红色柔光的灯笼,将这个没有月亮唯有星光闪动的夜晚照得柔和而温馨。有丝丝晚风吹来,摆动了悬挂着的五色彩条,色彩翻飞,衬着彩条下衣着鲜丽的姑娘们的欢声笑语,别是一番美景。沿街还有不少小商小贩叫卖着各色各样的小吃美食,阵阵香味飘散在空中,这可让草树闻得饥肠辘辘,无奈身上丁点钱没有,只得眼巴巴瞅着那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被别人买走,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自己却只能被流莺拖拽着一路向前。

好在没多久流莺就松开手不再管草树了,她找到了舞场。那是一个由木板和竹竿搭起来的简易台子,高不过两尺,上面铺着深红色的花毯,四周围了一圈鹅黄色的夜来香,人们簇拥着这简陋的舞场,又紧张又兴奋地等待着谁是第一个献出舞技的美人。

这第一个敢大胆登台的人自然是筹备已久的流莺姑娘了。只见她一个飞身上台,带着夜色中独有的清香,翻飞着色彩横溢的衣袖,稳稳地落在舞场中央。一个转身,连带着衣角转了个优美的圆圈,她发间别着的五彩串珠,还有衣服上绣着的银色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乐声,好似一只音律和谐的曲子,在舞场上缓缓流过,在场的人先是呆了一呆,随后无一不为她的华丽登场而高声喝彩。

流莺对大家的反应非常满意,她露出那张足以迷惑众生的俏脸,微微一笑,带着些许俏皮,接着踮起脚尖,舞起衣袖,如一只美艳绝人的孔雀翩翩起舞。

人们都被她美丽轻快而动人心扉的舞蹈征服了,吹乐随之响起伴着她的舞步,她抬起手臂,扭转身体,纤细有力的小腿在舞场上踢踢踏踏,节奏张弛有度,笑容风华绝貌。

流莺踏歌啊,流莺踏歌。

草树感叹着,他掀起盖在脸上的面具,看着舞场中意气风发的姑娘,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副霸道模样的女子没想到也有这般柔美勾人的时候,她像一只小鸟,一只舞姿优美的夜莺,在浓浓夜色里翩翩起舞。他不自觉露出了微笑,眼睛里闪着赞许又佩服的光,随后却吸了吸鼻子,叹了口气:

“……唉,只可惜这么好的场合,有人却要来搅局。”

潜藏在四处的不善之人有多少个?四个?还是十个?草树不知道,但他多年行走江湖的本能告诉他,这喧闹的人群里定然藏着一群亡命之徒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舞场,他们虽极力掩盖了自己的杀气,但常年混迹于腥风血雨里的血腥味是瞒不过嗅觉异常灵敏的草树大夫的。

说来也怪,似乎从这一年的初春开始,盯上流莺找她麻烦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各个都是亡命之徒,如果不是草树靠着比狗还灵的鼻子提前发觉危险,流莺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这次是谁呢?是谁要藏在这散发着欢乐气氛的祭典里?

若是以前,草树刚嗅到危险的味道就卷铺盖跑路了,根本不会久留。他不擅长近身肉搏,体力更是差得没边,别人随便一个飞腿就能把他放倒,何必硬拿鸡蛋碰石头呢?草树一贯的选择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虽然很没出息,但是出息有什么用,命比较重要。但唯独这次,草树却不能自己开溜,流莺还在舞场上,跳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意犹未尽,看那架势不再跳个几轮恐怕不会罢休,草树再胆小如鼠,好歹是个男人,丢下跟随自己的姑娘独自跑路实在说不过去。

不管怎样,先给她提个醒吧,无论那些歹徒是本来就针对于她,还是因为看她漂亮临时起意想夺她回去做个压寨夫人,流莺都处在危险的焦点地带。流莺身手不错,但她正跳舞跳得尽兴,不知能不能发现这些歹人,要是他们真干了什么她又能不能顺利应付呢?

草树正琢磨着要怎么知会场上的流莺,周围却提前有了动静,在拥挤的人群中,几个带着白色鬼魅面具的人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齐缓缓向舞场移动,行动虽缓,步履却带着决绝的毅气,草树一看便知他们要行动了,他顾不得打草惊蛇,冲场上大喊:

“小心!”

话音未落,几只暗镖擦着人群横冲直撞向舞场上的流莺,速度飞快,气势凌厉,流莺感到了气场不对,一挥衣袖挡下先行飞来的暗镖,再一甩手,藏在袖中的一排小刀尽数飞出,准确而狠力地将剩下的暗镖打落在地。场下围观的人们一看态势不妙,似有刀光剑影将至,顿时一阵惊呼,散作鸟兽逃开,一时间花街混乱之至,四处有人逃窜,摊位翻地,尖叫哭喊不绝于耳。

草树一边想还没出什么事儿呢怎么大家就慌成这样,一边朝着人流稀少的地方跑去。跑着跑着他想明白了,这儿饱受摧残的人们一向精神敏感,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以为要么是打仗了,要么是强盗集团或杀手组织来洗劫人命了,红源乡太乱,这怪不得他们。

怪是怪不得,草树心中却是叫苦不迭。他已经尽力朝人少的地方跑了,却还是被惊恐至极的人们顺带撞翻在地,一路上他都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个跟头,要不是爬起来的快,估计他早被踩成一坨肉泥了。

此时,舞场上又是另一番场景,数十个带着面具的彪形大汉将舞场团团围住,望着势单力薄的小姑娘,嘴角露出笑意。而独身一人立于场上的流莺则扎起了长袖,露出纤白的胳膊,她从腰间抽出八把小刀,一手擒着四个,跨出马步,面色阴晴不定地盯着这几个大汉。

她不知道这几个大块头为何要找上自己,也许他们是她那貌美歹毒的后母派来的,也许是这一年多来她“行侠仗义”招惹来的仇家,不管是哪种,她都不关心,她只知道她现在很不痛快。

混账,我这最后一支舞还没跳完呢!知不知道打扰别人的雅兴会断子绝孙的啊!等我跳完我们打个痛快啊!

流莺非常恼火,她非常恼火的结果就是直接发飙,她没有给那几个大汉笑完的机会,翻身甩手八把小刀以一种诡异而毫无章法可循的轨迹刺向他们,看似直飞而去,却会在中途突然刀尖一转,斜着刺向大汉的胯下,大汉们见状大惊,纷纷尽力移身躲闪,这一闪便露出了破绽,紧接着流莺的第二批小刀随之飞来,几个大汉中刀,应声倒地。

然而他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歹是训练有素的专业杀手,岂能被一个姑娘家的几把小刀全灭?剩下几个没中刀的大汉啐了一口,举起手中的砍刀,齐齐向流莺冲撞而去。流莺狠狠踏了一脚舞场,原本就粗制滥造的台子顿时开裂下陷,两个先踩到舞场的大汉便毫无防备地脚下一空,卡在了裂缝里,这样的小把戏自是困不住他们,流莺也没打算困住他们,不过是争取一些时间罢了,趁着那两人气急败坏地想要脱身,流莺两把小刀过去就让他们彻底不动了。

在此期间,另外四个大汉已经逼近流莺,流莺并不担心,伸出她那脆生生的小腿横扫过去,大汉们应声倒地,这看似简单的方法需要使用者有很好的腿上功夫,迅速且有力,否则不仅绊不倒对手,自己还会因为反力而摔得狼狈。流莺对这一招的力道掌握的很好,并且在过去对付其他对手屡试不爽。

这几个大汉明显被流莺这小孩子般的手段给激怒了,他们迅速地爬起来,震耳欲聋地怒吼着,通红着双眼向流莺扑过来,手里寒光闪闪的砍刀直向流莺面门而去,流莺并不惊恐,扑腾着双腿就要逃跑,不料突然身体一顿,她的一只脚竟被他们抓住了!

这流莺背上的冷汗那叫一个流啊,几乎瞬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这辈子干过不少出格的事情,打过架,骂过人,拆过别人的房子掐过别人的儿子,跟她爹爹登过鼻子上过脸,跟她后母斗智斗勇刀来剑往,还离家出走音信全无……也遇到过不少险境,差点缺胳膊断腿也好几次,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凶险,那白花花的大刀可就砍过来了啊!

流莺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是草树,这软蛋动不动就一副老妈子的哀怨神情告诫她不要太高调不要太出风头,以前她总不听,嫌他啰嗦,如今却心心念念他的对了,早知道今天是这种乱刀下惨死的结局,不如早些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做个本分的小姑娘了!

流莺眼含热泪地别过头,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砍成几段,然而,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过早凋零,一只冷箭带着嗖嗖的风声势如破竹地插在了已接近分崩离析的舞场!一时间,流莺和几个大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震呆了,但这短暂的呆滞没有持续多久,局面还是原样,大汉们还是挥舞着大刀,这只细溜溜的小木箭没有帮到流莺一丝一毫,它可笑地插在哪儿,像一根孤独的筷子。

哪个混账射的箭啊,要射就对着他们的脑门儿射啊!插在木板上有什么用啊!箭法太差就别来添乱啊!

流莺在心里痛哭流涕,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一边在心里哭着咒骂,一边从裙底又摸出几把小刀来,就算不能完全脱身,也得拉几个陪葬!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怎么动不了了?周身僵硬,刚掏出小刀的手停在半空动弹不得,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再看那几个大汉,竟如同被点了穴似的保持着大刀砍来的姿势,凝固成形,一动不动。流莺正暗自奇怪,忽的那些大汉如得了软骨病似的向旁歪倒下去,砍刀甩落在地,乒乒乓乓。流莺正要惊讶,突然浑身一酸,接着感到全身骨头好像融化了一样,她也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这一瘫她倒不怕了,这感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久违了的感觉啊。

不出所料,她躺了一会儿,一双踩着木屐的脚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真是千钧一发啊。”

“你倒好意思说,早干什么去了?”

“我不是得准备准备么,找个人少地高视野好的地方不容易啊。”

“一派胡言,我看你就是想让他们欺负我,好来个英雄救美,哼,我才不稀罕。”

“你这么说我可要难过了。”

草树有点受伤地拔出插在木板里的箭,这上面涂了药效强烈的融骨散,极易挥发并且沾上肌肤就会令人肌肉僵硬,随后中药者便会像骨头肌肉尽数融化般瘫软在地,再无反抗之力,可谓是出门在外必不可少的防身害人宝物之一。

草树把箭拔出来后随手扔到背着的箭囊里,他没有带武器的习惯,这弓箭还是几日前找武器铺借的,花了他不少银子。他蹲在那几个大汉跟前,掀开他们的面具,摆出一副要刑讯逼供的模样来:“说,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几个职业杀手也是有骨气的人,绷着脸死不吭声,大有“士可杀不可辱”的觉悟。草树又问了几遍,仍是没有得到回答,他不擅长耍狠,于是这让他有些愁眉苦脸,挠着脸不知该怎么办了。流莺在这方面就有经验多了,她动不了,就努努嘴道:“砍下他们一只手,再把胳膊切成五段,看他们说不说。”

那几个大汉一听眼睛都直了,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女子竟然这么狠,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么血腥的酷刑,他们一个个都翻着白眼,心想怎么这么倒霉看来老子命不久矣。

草树却摇摇头,道:“这也太狠了。我是个大夫,不伤人。”

流莺简直要为草树的迂腐而跳脚,这些年不是没遇到过歹人,有时候你不伤人,人就要伤你啊!

流莺正气着,草树又看向一脸视死如归的大汉们,他看到其中一人满脸愤恨张了张嘴似乎要咬舌自尽,赶紧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那人就张着嘴不动了,好嘛,这下彻底定形了,连舌头也木了。大汉恨恨地看着草树,死也不让,太过分了。

眼看和声细语的问话行不通,草树就抱着腿想了一会儿,望着璀璨的星空,回忆以前师傅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做的,然后他从兜里掏出来一包粉末,天女散花似的洒在了大汉们的身上,接着退到流莺边上,等着大汉们的反应。

不一会儿,一个大汉首先爆发出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声,很快剩下的几个人也跟着放声大笑,那笑声爽朗中带着愉悦,愉悦中带着忧伤,忧伤中带着愤怒,愤怒中带着绝望……草树冷静地看着这几个剽悍的大块头笑得眼泪横流,道:“我本不想这样的……如今是没办法了,我不给你们解药的话,你们会无休无止地笑个三天三夜。我不逼你们,你们自己决定说不说。”

这还不叫逼么!这比任何一个酷刑都要让人难以忍受啊!那几个大汉眼泪哗哗的,直想把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按在地上揍到和泥土融为一体。无奈身体毫无力气还忍不住想放声大笑,这肺都快给笑瘪了。

笑了一阵之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一个大汉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大喊:“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还是你识相。”草树往他嘴里丢了棵草,那人立马停住了笑意,他四叉八仰地瘫在木板上,像快窒息的鱼一样贪婪地吸入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为什么要刺杀她?”

那大汉吸了吸鼻子,皱着脸,不情愿道:“是……是华安府的女主人——花蓉夫人派我们来的,说是要除了这个叫流莺的姑娘……”

听到花蓉这个许久不闻的名字,流莺翻着眼睛咬了咬牙,“我的小娘亲,这么久了还不死心啊。”

草树倒是第一次听说原来那个蛇蝎女人的名字叫花蓉,她也真够执着的,都一年多了,还追着流莺不放,非弄死了她才罢手?

女人真可怕……草树不由感叹。

“既然知道了他们是谁指使,就灭了他们的口吧,免得走漏风声。”

草树默默地看了倒在地上的流莺一眼,心道你也挺可怕的。

“不行,我说过我不杀生的。”

“太迂腐了!这种人留着有什么用,他们回去了只会报告我们的行踪,惹来更多的麻烦!”

“其实不用我们回去报告,你们的麻烦也会来的……”躺在地上的大汉脸上涕泪还没擦干净,“只要我们没有按时带着流莺姑娘的尸体回去,花蓉夫人就会派红白杀人团的人来,你们横竖是死定了。”

听到红白杀手团的名号,草树和流莺皆是一震,草树警惕地抬起头,向四周望去。在红源乡,没有哪个组织比红白杀手团更令人闻风丧胆,凡是红白盯上的猎物,没有一个逃得掉。

“我听说,”草树仍在扫视着周围,嗅着周边的味道,“自今年初春以来,华安府的家主身体抱恙,似乎将不久于人世,正是为此花蓉夫人才急着对流莺下手吧。流莺死了,她才可以独占家产。”

听闻爹爹身体有恙,流莺急着想起身,被草树按了下去。

“我们做杀手的,只完成任务,至于理由一概不知。”大汉白眼一翻,对草树的说辞不置对错。

“……”草树看着那几个大汉,也没什么脾气,只突然笑了一下。

“果然都是这样。”

 

草树还是没有杀了那几个大汉,而是对他们下了一堆能让他们彻底失忆的药,这些人醒来之后,不是傻子也是呆子了。下完了药,还悉数把他们拖到树林子里时,找些草丛掩盖一下,免得无辜路人看见受到惊吓。已经服了解药的流莺在一旁抱着手臂闷闷地看着他累得吭哧来歪,既不表示反对,也不上去帮忙。

“那个狠毒的女人对我爹下手了,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比起那个,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真是红白的人来了,我也奈何不了。”

“我真怕他们不成?”流莺一扬眉。

“我怕。”

草树把一个大汉扔在地上,面向流莺,目光很坦诚。流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流莺才接下话头。

 “……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起来很弱啊,瘦得皮包骨头,又没什么力气,即使是个乞丐也不会怕你。”

“你能不能委婉一些……即使是我也会难过的。”草树抽抽嘴角,做出一个伤心流泪的动作。他并非不习惯流莺的讲话方式,只是出于本能想抗议一下。

“可是,你的鼻子那么灵,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初次见面的时候如果你对我下的不是迷药而是毒药,我肯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倒是。”

“所以啊,你这家伙看起来风轻云淡的,事实上……”流莺走上前,一直地走到草树面前。夜色之下,她的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又聪明,又狡黠,比天上的星星还要耀眼。她的一只手指戳着草树的胸口,目光对着草树那温和无害的眼睛:

“你这里,其实水深着呢吧?”

草树慢慢地露出笑容,并不逃避,“你要知道,在红源乡这个地方,不能太出头,不然不是被抓去当兵送死,就是被强盗杀手组织强行收入麾下,我不低调一些不行啊。”

流莺看着草树的眼睛不松,“你是一个笨蛋,看上去窝囊死了。”

“是。”草树也大方地承认。

“真是的,明明这么窝囊,居然还有些本事。”流莺继续拿手指戳草树的胸口,语气有一丝不满和愤恨,“既然有些本事,为什么还要怕那些杀手,打不过的话,你逃跑就是了。”

“我不是怕我有事,我是怕你有事。”

 “什么?”流莺一愣。

“我怕你有事。”

“你……”

“所以,我得变得更厉害才行。”草树扶住流莺的肩膀,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流莺的额头。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流莺能清楚地听到草树平静的呼吸声,闻到他身上独特的药草味道。

这味道流莺闻过很多遍,曾经他们多少次相依而睡,尽管带着一丝苦涩,但这味道总是能让她觉得心安。

“你这么厉害……”

话未说完,流莺慢慢靠在草树的肩头,停止了呼吸。

 

“你竟然会对我的猎物出手,真是意外啊。”

不远处的树后,走出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一袭黑色紧身衣,姣好的容颜被白色的披风兜帽遮住了大半——这是红白杀手团的杀手们执行任务时的标准装扮。这位杀手在夜色中隐藏了很久,从祭典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

“我不出手的话,难道让她死在你手里吗。”草树靠着树干缓缓坐下,将流莺瘫软的身体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那原本高高盘起的发髻因为之前的打斗而散落了下来,如丝绸般披在流莺的身上。

“我只是没想到一向心地慈善的草树大夫杀起人来竟眼皮也不眨一下,你不是号称‘只救人不杀人’的吗?”

“作为医者的草树不杀人,可是作为红白杀手团一员的草树,就不一定了。”

“你收到团里的消息了?你师父在一个月前仙逝,要由你接替他在团里的位置。首领是念着和你师傅的旧情,才只让他在团里做些医者的活儿,从不派他杀人,你可就不一样了。”

“知道。得到消息时我就料想会有和她分别的一天了,她最看不惯杀手和强盗,迟早要离开我,没想到这么快而已。”草树抬起温润的眼睛,“你是团里派来的吧,刚才闻到你的味道,我就做出这样的打算了。”

“你就没想过带着她逃跑?”

“红白的天罗地网,我怎么可能逃得掉。与其担惊受怕地逃亡,不如早点来个了断。”

“你倒很有觉悟,省得我溅了一身血了。”

草树无声地笑笑,脸上一贯温和无害的神情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介于哭和笑之间的表情。

“就是知道你动手太狠,我才宁愿让她死在我的手上。起码,她一点儿痛苦也没有。”说完,他低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流莺的额头上。

 

有些话,流莺终究是没有机会问了,草树也再没有机会回答了。

你这么厉害,会保护我的吧?

会的。

今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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